撰文|羅奕儒 責編|蘇于寬 設計|邱泰元
眼見路殺,你選擇視而不見,還是起身改變?
路殺事件的發生,大多數時候都不是偶然,破碎的棲地、走投無路的動物,路殺的慘況就在白天或夜晚、有人路過或無人注意的時刻,不斷地上演。運氣好的,出現了一群人,設計了告示牌、防護網或動物通道,看似出現了一線生機,至於有效與否、後續是否有持續的維護管理,則是另一件事了。而在其他的地區,開發持續進行,道路持續拓寬、新闢,每日每夜,動物面臨著生存的危機。
當棲地的破壞與路殺成為事實,除了期待道路的補救與規劃外,有沒有其他的可能性?面對看似難以撼動的開發,在保育與開發之間,你如何選擇?當身為在地人,又是否願意妥協一些便利換取牠們生存的機會?
道路上,慘遭路殺的梭德氏赤蛙(照片來源:新北市政府)
一、不要再有下一隻被路殺的青蛙:大山背護蛙行動
青蛙痛,但青蛙不說:導護媽媽的降臨
2008年,在新竹縣大山背地區,一群荒野保護協會的志工在觀測蛙類生態的過程中,驚訝地發現每年十月的繁殖季,上百隻的梭德氏赤蛙就這樣慘死在馬路上,從森林到河邊的迢迢路,在最後一哩路命喪輪下,一屍無數命。
梭德氏赤蛙主要分布在台灣低海拔地區,平常棲息在森林底層,繁殖期時則遷移到溪流產卵。 圖片來源:幫青蛙過馬路
長期投入兩棲類動物研究的東華大學楊懿如副教授解釋,蛙類的棲地需求範圍較小、一般不太會主動通過馬路,因此兩棲類動物的路殺主要發生在有明顯遷移習性的物種上,像是梭德氏赤蛙、黑眶蟾蜍等,在繁殖季節從平常的棲地遷移到水域環境的過程中,就很容易發生大規模的路殺,而人為開發、道路拓寬等則是更加劇了路殺的發生。
2009年,荒野保護協會新竹分會的志工們決定著手開始改變,用實際行動幫青蛙做點事。「那時候我們想到導護媽媽會幫小孩過馬路,於是我們開始號召志工幫青蛙過馬路。」談起這一切的源起,荒野保護協會新竹分會的許天麟副分會長這麼說著。
每年十月的週末,資深的志工帶著從各地遠道而來的志工到達新竹縣大山背,趕在下午六點前(青蛙大量出沒的熱時)要把一切器材準備好、分頭就定位。當夜幕降臨,主角——梭德氏赤蛙出沒時,志工們趕緊驅趕、引導牠們快速通過馬路,若是遇到特別固執、徘徊在路面不願離去的,就需要出動魚網,輕輕地套起,再快速的將牠帶到路的另一側,甚至當有車子來時,也會先請司機停下來讓青蛙過去,從小朋友到大人,每個志工都努力扮演稱職的導護媽媽。
談起活動的過程,許天麟副分會長笑著和我們分享:「其實司機看到一群人在街上,也會很好奇在做什麼,這時跟他們解釋青蛙的保育,他們都會很願意停下來等待。」而在平日裡,志工們不方便上山的日子,則由當地的居民接手,肩負起調查紀錄和保衛青蛙過馬路的職責。
青蛙?還是開發?用行動與蛙共存!
「難道青蛙比我重要嗎?」這是在第一線保育行動中常聽見的反彈。
生態保育與經濟開發的衝突,不停地在各地上演,而面對當地人這樣的質疑,其實正是保育工作中最令人挫折也最難處理的部分。楊懿如副教授提到,像是一些私有地,地主因為排水不好、作物經濟效益不佳希望將沼澤池塘填平,其實對蛙類的棲地影響非常大,但如果以法規施壓,其實就很容易引起反彈,若觀念沒有改變,這樣的衝突就不會停止,「想辦法讓當地人知道這些蛙類是很重要的,然後營造讓當地居民也能接受的環境,這非常重要,也正是目前努力推動社區教育、保育行動最主要的原因。」
大山背地區,其實也曾經嘗試運用動物通道來改變路殺狀況,但原有的排水道改建的通道密閉、陰暗,並不受到梭德氏赤蛙的青睞,而相對符合動物習性的路面架高改建工程又所費不貲,仍處於和政府協商、溝通的階段。在工程無法發揮效果的狀況下,志工、居民自發性的保育行動發揮了超乎預期的效果。「有些志工是家長帶著小孩一起來參與,也有些人每年都來,最後就留下來當領導的小隊長,可以看見這個行動對他們的改變。」許天麟副分會長這麼說著。
導護青蛙過馬路的行動並非萬無一失,每年,仍是有幾隻來不及搶救、或是沒注意到的生命殞落,但在那十月天裡,每個默默努力的背影,確實地避免了大量青蛙慘死輪下的悲劇,而於此同時,保育的意識,也在每個志工、居民的參與中,慢慢在心中萌芽。
二、在地保育意識的重要性:苗栗石虎衝突
開發 vs.保育,誰有權決定石虎的命運?
近年來,路殺議題鬧得沸沸揚揚,其中最熱門的議題之一莫過於苗栗縣石虎保育與開發間的衝突與拉扯。媒體的報導、大眾的關心越來越多,甚至一群關心生態的夥伴協力擋下台十三線外環道新闢工程的環評,看似在石虎保育上取得了不錯的成果,但長期研究石虎保育的陳美汀博士坦言,激烈的手段帶來了立即性的效果,卻是有些看不見的問題在檯面下發酵。
石虎,台灣最後的野生貓科動物,卻因棲地破壞、人為開發及相伴而來的路殺、毒殺等原因而面臨滅絕的危機,不到500隻的族群數量,目前僅剩苗栗、台中、南投地區的淺山地區有石虎出沒的蹤跡。關心生態的人擔心石虎就此滅絕,希望保存下石虎最後的棲地,但在當地,飼養的雞隻被偷吃,或是殷殷期盼著開發能帶來便利、繁榮與工作機會的當地人卻不這麼想,甚至當繁榮的夢碎,對於一般人來說,也不過就是回到原來的狀態,稱不上有什麼損失。
「坦白說,我們現在知道苗栗縣的石虎狀況最好,當然很心急地希望苗栗人可以關心石虎,但身為一個居住在外面的人,有什麼資格說為了石虎你們苗栗人不可以開發,又有什麼資格說自己很關心石虎?」面對石虎,陳美汀博士的關心與擔憂不比任何人少,但越是深入當地,卻越無法將自己抽離於當地,越無法關心生態卻不願感同身受當地人的處境。
從在地出發,友善農業尋回石虎棲地
石虎米計畫的推出,便是一種走入當地、與當地人對話的實踐。2014年,在陳美汀博士的推動下,苗栗縣通霄鎮楓樹里的農民發起了石虎米計畫,運用無毒、有機的耕作方式,希望邀請動物們重新回到農田的生態系。「有些石虎米的夥伴,他們一開始並不是很了解生態,只是覺得聽起來是對的事情所以試看看,但慢慢地可以感覺到他們對於石虎、環境、自己甚至社區都有了改變,當開始有保育的信念出現,碰到困難時也有力量可以支撐下去。」談起石虎米計畫對當地的改變,陳美汀博士這麼說著,而在當地,投入石虎米耕作的農民持續成長、範圍也持續擴張中,對於當地的推廣、教育行動也從未停下腳步。
除了友善的耕作方式,石虎米計畫也包含了石虎保育基金的成立,將盈餘的部分撥作補償養雞戶的損失,「有些人會討厭石虎真的是因為他們有切身利益的衝突,像是雞被偷吃,不只財產損失、心情也不好,金錢的補貼,加上釋出善意去關心、做朋友,慢慢的其實就能改變他們的想法,不再把石虎視為仇人。」
陳美汀博士進一步點出,目前石虎米計畫,所佔全台農作物的比例來說其實非常小,所以若說真正對於石虎或其他動物棲地的保育,其實真的沒有明顯的成果,但卻是一個具示範性意義的案例,對於石虎或其他地區的保育行動,提供了一個努力的方向,甚至我們可以期待與石虎、生態共榮共存的理想境界。
三、民間與政府的合作,看見新的可能:台二線動物通道的設立
改變的起源,來自於一念的不捨
在台二線東北角的道路下,五個動物通道悄悄隱身於此,當路面上的車子呼嘯而過,路面下,動物們的交通網也悄悄展開,劃開的平行時空,恰巧給了人和動物和諧共存的空間。
2012年春夏交際,人禾環境倫理發展基金會方韻如因貢寮水梯田保育計畫多次開車行經台二線東北角,在福隆以東、萊萊以北的路段上,一次又一次,輪下、車道上殘破不堪的動物軀體吸引了她的注意,食蟹獴、白鼻心、鼬獾......,那是多令人心碎的畫面,而除了記錄到的這些個體外,在沒有看見的時刻,又有多少動物命喪輪下,光想就令人不寒而慄。
「這條路這幾年有非常多的拓寬工程,包含自行車道的興建、海邊的環境工程,其實都有擾動到棲息在此處的動物,而路變寬了,加上自行車道與車道邊界不是易穿越的金屬護欄,也看過動物遇車輛回頭碰壁又衝出去的行為,推測跨越道路時的車禍機率因此高了。」談起那時觀察到的現象和當時的開發狀況,方韻如如此推斷著,而事實上,這段緊連山與海的道路正處於生態的過渡帶,對於原本活動環境跨越山坡與海岸林間的動物來說,橫渡馬路成了唯一的選擇。
「這一切的改變就從那通電話開始。」回憶起事情的起源,公路總局養護課范良鑫課長(當時為景美工務段段長)這麼說著。捨不得看見再有動物就這樣無辜地路死街上,方韻如聯絡時任林務局保育組的林華慶先生,轉而與公路局有了對話,希望道路的規劃上能因應動物的需求而有些改變。「要不是她提供了照片,一開始我們還不相信有路殺。」公路總局的職責,其實主要是確保道路的順暢、安全,生態的保育並非過去著重的要點,但范良鑫課長卻對此十分在意,半信半疑之下,找來熟悉動物習性的前獵人作為嚮導,實際走訪,才證實了的確有動物覓食、經過的足跡。
一行人到場現勘,確認路殺熱點及可用的動物通道。
范課長仔細解說此路段的狀況,以及路殺事件的發生原因。
簡單的改變,截然不同的結果
改變的第一步,由公路總局景美工務段連同人禾基金會的方韻如和幾位國內外專家學者一同前往現勘,確定了動物路殺的熱點,並決定以此為基礎進行改善工程。再接著,將現有的排水涵管其前後出口改造,設置緩衝階梯,路面上則加裝綠籬阻隔動物通過,在沒有花費太多資源和大興土木的狀況下,簡單的動物通道就這樣成形。
從一開始自動相機完全沒拍到動物的灰心,到等待、修改後慢慢有動物使用的影像,持續一年的監控,使用的動物越來越多、越來越穩,而路面上發現的路殺也慢慢減少。
動物的路殺,或許能藉由動物通道做最低限度的改善措施,但從整體環境來看,棲地的開發、破壞,也許不一定反映在動物路殺的數量,卻是真正地影響到動物的族群與生存,只要人類活動未停止,動物的威脅就依然存在。民眾意識的興起、政府單位的欣然接受,以及這樣民眾與政府間的合作模式,也許目前的案例仍不多,但或許是保育之路未來的新出路。開路與否、道路的興建模式該如何,如果這樣的議題能廣納民眾的思維,也許能有不一樣的結果。
結語:保育,不只是專家的事
保育,從來就不是條輕鬆之路,更多的時候,其實是在看不見盡頭的長路中奮力掙扎,同時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繼續期待下個路口就能柳暗花明。
「我們能做的事,都需要長時間才能看見成果,真正有力量可以去立刻改變的,其實是中央政府,就是所謂有權力的人,但目前來看他們並沒有太重視。然而,他們對於保育的不重視其實也是我們造成的,因為多數人不關心生態,所以就不會對中央政府造成壓力,保育就是永遠很弱勢。」採訪的最後,問起對於目前保育現狀的想法,陳美汀博士無奈地這麼說。
觀察家生態顧問公司動物部劉威廷經理更直指:「路殺議題上,最根本的問題是道路密度為什麼要這麼高,但這些東西牽涉層面很廣,實際執行上也很多反對的聲音。也因此,在地的保育行動像是生態友善農業就成為非常重要的方式。」回歸到在地,因地制宜思考更多的解決方式,將生態、文化與地景保存下來,反而成為政府工程建設外更重要的力量。
在過去,臺灣的教育與社會環境讓我們覺得生態距離自己太遙遠,甚至覺得這些過於「專業」的議題應該交由專業的人來關心、來改善,但也許,只是一念想法、一通電話、一個起身作為的行動,當不再沈默的那刻,影響力就此產生。當保育的行動由下而上開始發酵,終將成為最關鍵的力量,力道雖弱、行動雖緩,卻終不會太遲。
跨出參與的第一步:一般民眾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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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路殺別害怕,主動通報上傳,協助資料搜集!(路殺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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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一次看見路殺嗎?想一想,為什麼這裡的動物會被路殺?能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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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當都市俗,走入當地,了解生態的複雜與豐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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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水救不了近火,鍵盤關心,遠比不上走入在地社區真正做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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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種不分貴賤,什麼都要救。(編:不能因為某種動物可愛就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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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與經濟之間不是零和遊戲!不是不能開路,只是要想好為什麼開、該怎麼開,不要被「開發帶來繁榮」的漂亮話牽著鼻子走。